固体所记忆片断--岳兰平

发表时间: 2012-02-23 作者:岳兰平

2012319,中国科学院固体物理研究所将迎来成立30周年所庆。时间过得真快,自从19983月离开固体所来到美国,一别就是十几年。现在我和先生孙志光住在美国中部的一个非常恬静的小城市里,安居乐业,与世无争,过着平平淡淡,简单宁静,尽享田园风光的桃花源般日子。 随着岁月的流逝,记忆的衰退,许多往事如过眼烟云般的被淡忘和消失,可是我怎么也不能够忘记在固体所工作,学习,和生活的整整十六年!

我是文化大革命结束后首次恢复高考制度的七七级大学生。19821月从安徽大学物理系毕业后被分配到中国科学院固体物理研究所工作。至今我还记得到固体所报到的那一天的天气特别好,尽管寒风扑面,但是阳光灿烂,遥望着天上悠悠的白云在蓝天飘荡,我的心情好像也格外欢畅。(不过十几年后回到合肥,再也瞧不见那样的蓝天白云和太阳了,似乎到处都是灰蒙蒙的。这是题外话。)我在固体所的楼道里第一次遇见了仰慕已久的科学家夫妇:葛庭燧先生和何怡贞先生。他们如此高龄奉调来合肥参加中国科学院固体物理研究所的筹建工作,望着两位德高望重的老科学家的慈祥面容和苍苍白发,不由地令我肃然起敬。

当时固体所还没有正式成立,尚处于筹建阶段。方述彬老师负责固体所的招兵买马等筹备工作。同时和我一起分配到固体所工作的大学同班同学还有崔平,朱勇,和任尚志。马学鸣同学是直接到固体所攻读博士学位的。我们五人可以说是固体所的第一批大学生,有幸参加了固体所的早期筹建工作,也算是建所时期的“元老”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情况的变化,我们几个都先后离开了固体所,天南海北,相聚不易。如今虽说是岁月染青丝,往事淡如烟,但我相信,在固体所建所初期实验室的创建中我们经历过的从零开始,白手起家,滚打摸爬的艰苦环境,当时实验室的简陋设备和董铺岛的交通不便,许许多多点点滴滴的往事有时还会浮现在我们的脑海里。

我还依稀记得自己用手一圈圈绕着电阻丝制作的退火炉;回忆起双眼紧盯着内耗摆用笔记录下一行行的实验数据;忘不了在雪地里足足站了两小时还是没能挤上去市里的班车以便回家看望身患重病的父亲;想起了葛老先生为了留住年轻的研究生们(当时全部是77级和78级的男毕业生)在孤单的岛上安心做学问,用心良苦的特招了一批79级的女大学生们来固体所工作;……

我仿佛又看见了导师何怡贞先生慈祥和蔼的面容,她老人家八十多岁的高龄还在灯下逐字逐句的一丝不苟的为我修改着论文。我是从固体所建所以来一直在何先生领导下的非晶态物理研究室工作的第一位年轻人,也是她在固体所直接指导培养的唯一女博士,又是她的关门女弟子,所以恩师对我的多年厚爱和严格要求是有目共睹的。在这位恩师面前我没有任何拘束,可以无话不谈,包括学术上的争论以及生活方面的探讨等等。

八十年代我在何先生的领导下从事于金属玻璃的力学性质和结构稳定性的课题研究。我进行了一系列的实验来测定金属玻璃内耗峰与晶化温度和玻璃转变温度有关的内耗行为。回忆起大约是在1988 年底,我得到了一些最新的实验结果后立刻赶写了一篇科研论文交给何先生审稿。何先生来来回回认认真真的将文章审阅了许多遍,还是让我不停地重复实验结果。我将实验重复了一次又一次,文章修改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终于不耐烦了。当时的我年轻气盛,急于想将论文投出去发表,而先生又非常慎重和谨慎,就是没有点头让我投稿。于是我就赌气把先生的名字划掉后将只有我一个人署名的文稿投寄出去了。论文很快就被接受发表了(Lanping Yue "Effect of Heat Treatment on the Internal Friction Peaks of a-PdNiSi near Tg and Tx" Physica Status Solidi A 111 (1989) K155——这是我在固体所发表的全部文章中唯一的一篇没有何先生署名的文章。何先生并没有因为此事而责备过我一句,反而还经常鼓励我说:年轻人就应该敢想敢干,多做实验,多写文章,多出成果,为固体所争光,为中国人争气。何先生的宽宏大度以及严肃认真的科学作风是值得我效仿的。我和恩师在学术方面的亲密合作关系一直延续到我出国为止。

还有一件事也让我至今都难以忘怀。记得何先生荣获安徽省巾帼建功先进个人荣誉称号的那一年,她在三八妇女节当着固体所工会妇女干部和全所女职工的面,将她荣获的奖品(一床真丝被面)转赠给了我,深情地鼓励我要为妇女争光,为科研多做贡献。当时我深受感动和鼓舞。

1983年我的先生孙志光被调到固体所的技术组工作。我们家曾经和何先生同住在董铺岛东区的一栋极其普通的单元楼里,当时我们住在一楼,何先生家住在二楼。 每当尚在襁褓时期的女儿开始哭闹得时候,我就对着尚不懂事的小宝贝说:“何奶奶和葛爷爷正在楼上看书呢,不能吵他们,知道吗?”谁知此话一讲,乖巧可爱的女儿立刻就安静了。不知道这是否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呢?因此何先生一见到我们的女儿就夸她好乖,不吵也不闹;而我们的小女儿就眯起一双大眼睛对着何奶奶笑。回想起一老一小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可惜当时没有将此画面留影作为永久的纪念。

我们一家到美国后还与何先生保持着联系。几年前何先生还特意拜托从沈阳金属所来美国访问的刘伟研究员带来了她亲手编的同心结和亲手制作的书签,大红色的精美漂亮的同心结至今还挂在我的书桌前上方,每当抬头看到它,就仿佛看到了何先生慈祥可亲的音容笑貌。在美国每逢想起何先生的生日,我都要打电话祝寿或发电邮问安,每当听到先生那熟悉的略显苍老的声音,我心里面都感到很宽慰。五年前我陪伴年逾八十的父母亲回合肥短暂停留时,因没有时间专程去沈阳看望思念已久多年未见的恩师,一直期盼着后会有期。谁知2008年夏天的一天突闻噩耗,98岁高龄的恩师何怡贞先生在沈阳驾鹤西去(191011142008731)。何先生的逝世使我失去了一位良师益友。 无论我是身在国内还是在国外,这位中国第一位物理学女博士,慈母般和蔼可亲的老科学家都是我学习的楷模,心中的偶像。 先生一生热爱祖国,追求真理,为人正直,治学严谨, 她独特的严谨学风和科学态度将会伴随我一生,……

固体所是我奉献出自己人生最美好时光的地方。在固体所工作的十六年中,我同时还经历了结婚,生子,获博士学位,提高级职称等一系列个人大事。人生中有些事可以淡忘,有些事却仍记忆犹新。人是有感情的,我先后两次回合肥,每次都要到固体所去看看,和老同事老朋友叙叙旧。在这个我曾工作,学习,和生活过16年的董铺岛上,当年的某些景物早已随岁月而湮灭无迹,难以寻觅。看到今天焕然一新的固体所大楼,达到先进国家水准的实验设备,科研人才济济,成果累累,不由的令人思绪万千,浮想联翩。我为固体所的今天而高兴和自傲。俗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虽然我个人对固体所的巨大成就贡献十分微薄,但是我用自己的青春智慧和能力为固体所添砖加瓦,能当一块小小的奠基石也是感到非常欣慰的。

谨以此短文祝贺中科院固体物理研究所成立30周年,纪念已经仙逝的恩师何怡贞先生,怀念我们在固体所一起度过的难忘岁月。